畢淑敏散文 愛怕什么？

　　愛怕撒謊。當(dāng)我們不愛的時候，假裝愛，是一件痛苦而倒霉的事情。假如別人識破，我們就成了虛偽的壞蛋。你騙了別人的錢，可以退賠，你騙了別人的愛，就成了無赦的罪人。假如別人不曾識破，那就更慘。除非你已良心喪盡，否則便要承諾愛的假象，那心靈深處的絞殺，永無寧日。

　　愛怕沉默。太多的人，以為愛到深處是無言。其實，愛是很難描述的一種情感，需要詳盡的表達(dá)和傳遞。愛需要行動，但愛絕不僅僅是行動，或者說語言和溫情的流露，也是行動不可或缺的部分。我曾經(jīng)和朋友們做過一個測驗，讓一個人心中充滿一種獨特的感覺，然后用表情和手勢做出來，讓其他不知底細(xì)的人猜測他的內(nèi)心活動。出謎和解謎的人都欣然答應(yīng)，自以為百無一失。結(jié)果，能正確解碼的人少得可憐。當(dāng)你自覺滿臉愛意的時候，他人誤讀的結(jié)論千奇百怪。比如認(rèn)為那是——矜持、發(fā)呆、憂郁……

　　一位媽媽，胸有成竹地低下頭，做出一個表情。我和另一位女士愣愣地看著她，相互對視了一下，異口同聲地說：你要自殺 ! 她憤怒地瞪著我們說，豈有此理 ! 你們怎么那么笨 ?! 我此刻心頭正充盈溫情 ! 愚笨的我倆挺慚愧的 , 但沒等我們道歉的話出口，那媽媽恍然大悟道 : 原來是這樣 ! 怪不得我每次這樣看著兒子的時候，他會不安地說 : 媽媽，我又做錯了什么 ? 你又在發(fā)什么愁 ?

　　愛是那樣的需要表達(dá)，就像耗竭太快的電器，每日都是充電。重復(fù)而新鮮地描述愛意吧，它是一種勇敢和智慧的藝術(shù)。

　　愛怕猶豫。愛是羞怯和機靈的，一不留神它就吃了魚餌閃去。愛的起初往往是柔弱無骨的碰撞和翩若驚鴻的引力。在愛的極早期，就敏銳地識別自己的真愛，是一種能力更始一種果敢。愛一樁事業(yè)，就奮不顧身地投入。愛一個人，就斬釘截鐵地追求。愛一個民族，就挫骨揚灰地獻(xiàn)身。愛一樁事業(yè)，就嘔心瀝血。愛一種信仰，就至死不悔。

　　愛怕模棱兩可。要么愛這一個，要么愛那一個，遵循一種全或無的原則。愛，就鋪天蓋地，不遺下一個角落。不愛就快刀斷麻，金盆洗手。遲疑延宕是對他人和自己的不負(fù)責(zé)任。

　　愛怕沙上建塔。那樣的愛，無論多么玲瓏剔透，潮起潮落，遺下的只是無珠的蚌殼和斷根的水草。

　　愛怕無源之水。沙漠里的河啊，即便不是海市蜃樓，波光粼粼又能堅持幾天?當(dāng)沙暴襲來的時候，最先干涸的正是淚水積聚的咸水湖。

　　愛怕假冒偽劣。真的愛也許不那么外表光滑，色彩艷麗，沒有精致的包裝，沒有夸口的廣告，但它是有內(nèi)在的質(zhì)量保證。真愛并非不會發(fā)生短路與損傷，但是它有保修單，那是兩顆心的承諾，寫在天地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