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曉風(fēng)的散文 我有(2)

　　有微小的鑰匙轉(zhuǎn)動的聲音，是他回來了。他總是想偷偷地走進(jìn)來，讓我有一個小小的驚喜，可是他辦不到，他的步子又重又實，他就是這樣的。

　　現(xiàn)在他是站在我的背后了，那熟悉的皮夾克的氣息四面襲來，把我沉在很幸福的孩童時期的夢幻里。

　　“不值得的。”他說，“為那些事失望是太廉價了。”

　　“我曉得，”我玩著一裙陽光噴射的灑金點子，“其實也沒有什么。”

　　人只有兩種，幸福的和不幸福的，幸福的人不能因不幸的事變成不幸福，不幸福的人也不能因幸運的事變成幸福。”

　　他的目光俯視著，那里面重復(fù)地寫著一行最美麗的字眼，我立刻再一次知道我是屬于哪一類了。

　　“你一定不曉得的，”我怯怯地說，“我今天才發(fā)現(xiàn)，我有好多東西。”

　　“真的那么多嗎?”

　　“真的，以前我總覺得那些東西是上蒼賜予全人類的，但今天你知道，那是我的，我一個的。”

　　“你好富有。”

　　“是的，很富有，我的財產(chǎn)好殷實，我告訴你我真的相信，如果今天黃昏時宇宙間只有我一個人，那些晚霞仍然會排鋪在天上的，那些花兒仍然會開成一片紅色的銀河系的。”

　　忽然我發(fā)現(xiàn)那些柔柔的須莖開始在風(fēng)中探索，多么細(xì)弱的掙扎，那些卷卷的綠意隨風(fēng)上下，一種撼人的生命律動。從窗欞間望出去，晚霞的顏色全被這些纖纖約約的小觸須給抖亂了，亂得很鮮活。

　　生命是一種探險，不是嗎?那些柔弱的小莖能在風(fēng)里成長，我又何必在意長長的風(fēng)季?

　　忽然，我再也想不起剛才憂愁的真正原因了。我為自己的的庸俗愕然了好一會。

　　有一堆溫柔的火焰從他雙眼中升起。我們漸冷的暮色里互望著。

　　“你還有我，不要忘記。”他的聲音有如冬夜的音樂，把人圈在一團(tuán)遙遠(yuǎn)的燭光里。

　　我有著的，這一切我一直有著的，我怎么會忽略呢?那些在秋風(fēng)猶為我綠著的紫藤，那些雖然遠(yuǎn)在天邊還向我燦然的紅霞，以及那些在一凝注間的愛情，我還能要求些什么呢?

　　那些葉片在風(fēng)里翻著淺綠的浪，如同一列編磬，敲很古敲出很古典音色。我忽然聽出，這是最美的一次演奏，在整個長長的秋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