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的鱗爪(7)

時間:2012-08-20   投稿:maxiaoling   在線投稿:投稿

  不錯,那沙發(fā),這閣樓上要沒有那張沙發(fā),主人的風(fēng)格就落了個極重要的原素。為著它肚子里的彈簧完全沒了勁,在主人說是太謙,在我說是簡直污蔑了它。因為分明有一部分內(nèi)簧是不曾死透的,那在正中間,看來倒像是一座分水嶺,左右都是往下傾的,我初坐下時不提防它還有彈力,倒叫我駭了一下;靠手的套布可真是全霉了,露著黑黑黃黃不知是什么貨色,活像主人材衫的袖子。我正落了坐,他咬了嘴唇翻一切眼珠微微的笑了。笑什么了你?我笑──你坐上沙發(fā)那樣兒叫我想起愛菱。愛菱是誰?她呀──她是我第一個模特兒。模特兒?你的?你的破房子還有模特兒,你這窮鬼化得起……別急,究竟是中國初來的,聽了模特兒就這樣的起勁,看你那脖子都上了紅印了!本來不算事,當然,可是我說像你這樣的破雞……破雞棚便怎么樣,耶穌生在馬號里的,安琪兒們都在馬矢里跪著禮拜哪!別忙,好

  朋友,我講你聽。如其巴黎人有一個好處,他就是不勢利!中國人頂糟了,這一點;窮人有窮人的勢利,闊人有闊人的勢利,半不闌珊的勢利──那才是半開化,才是野蠻!你看像我這樣子,頭發(fā)像刺猬,八九天不刮的破胡子,半年不收拾的臟衣服,鞋帶扣不上的皮鞋──要在中國,誰不叫我外國叫化子,哪配進北京飯店一類的勢利場;可是在巴黎,我就這樣兒,隨便問那一個衣服頂漂亮脖子搽得頂香的娘們跳舞,十回就有九回成,你信不信?至于模特兒,那列不成話,哪有在巴黎學(xué)美術(shù)的,不論多窮,一年里不換十來個眼珠亮亮的來坐樣兒?屋子破更算什么?波希民的生活就是這樣,按你說模特兒就不該坐壞沙發(fā),你得準備杏黃貢緞繡丹鳳朝陽做墊的太師椅請她坐你才安心對不對?再說……別再說了!算我少見世面,算

  我是鄉(xiāng)下老戇,得了;可是說起模特兒,我倒有點好奇,你何妨講些經(jīng)驗給我長長見識?有真好的沒有?我們在美術(shù)院里見著的什么維納斯德米羅,維納斯梅第妻,還有鐵青的,魯班師的,鮑第千里的,丁稻來篤的,箕奧其安內(nèi)的裸體實在是太美,太理想,太不可能,太不可思議;反面說,新派的比如雪尼約克的,瑪提斯的,塞尚的,高耿的,弗朗刺馬的,又是太丑,太損太不像人,一樣的太不可能,太不可思議。人體美,究竟怎么一回事,我們不幸生長在中國女人衣服一直穿到下巴底下腰身與后部看不出我大分別的世界里,實在是太蒙昧

  無知,太不開眼?墒窃僬f呢,東方人也許根本就不該叫人開眼的,你看過約翰巴里土那本沙揚娜拉薩市沒有,他那一段形容一個日本裸體舞女──就是一張臉子粉搽得像棺材里爬起來的顏色,此外耳朵以后下巴以下就比如一節(jié)蒸不透的珍珠米!──看了真叫人惡心。你們學(xué)美術(shù)的才有第一手的經(jīng)驗,我惡心。你們學(xué)美術(shù)的才有第一手的經(jīng)驗,我倒是……你倒是真有點羨慕,對不對?不怪你,人總是人。不瞞你說,我學(xué)畫畫原來的動機也就是這點子對人體秘密的好奇。你說我窮相,不錯,我真是窮,飯都吃不出,衣都穿不全,可是模特兒──我怎么也省不了。這對人體美的欣賞在我已經(jīng)成了一種生理的要求,必要的奢侈,不可擺脫的嗜好;我寧可少吃儉穿省下幾個佛郎來多雇幾個模特兒。你簡直可以說我是著了謎,成了病,發(fā)了瘋,愛說什么就說什么,我都承認──我就不能一天沒有一個精光的女人耽在我的面前供養(yǎng),安慰,喂飽我的“眼淫”。當初羅丹我猜也一定與我一樣的狼狽,據(jù)說他那房子里老是有剝光了的女人,也不為坐樣兒,單看她們?nèi)粘I?ldquo;實際的”,多變化姿態(tài)──他是一個牧羊人,成天看著一群剝了毛皮的馴羊!魯班師那位窮兇極惡的大手筆,說是常難為他太太做模特兒,結(jié)果因為他成天不斷的畫他太太竟許連穿褲子的空兒都難得有!但如果這話是真的魯班師還是大傻,難怪他那畫里的女人都是這剝白豬似的單調(diào),少變化;美的分配在人體上是極神秘的一個現(xiàn)象,我不信有理想的全材,不論男女我想幾乎是不可能;上帝拿著一把顏色望地面上撒玫瑰,羅蘭,石榴,玉簪,剪秋羅,各樣都沾到了一種或幾種的彩澤,但決沒有一種花包涵所有可能的色調(diào)的,那如其有,按理論講,豈不是又得回復(fù)了沒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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