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acebook“連接全世界”宏大愿景背后的故事
扎克伯格和 Connectivity 實驗室負責人團隊(左起哈米德·赫馬提、安迪·考克斯、扎克伯格、耶爾·馬奎爾)
聯合國的新聞發(fā)布會站臺上的一名嚴肅的女工作人員不太確定我要來采訪的人是誰,她懷疑我搞錯了。“馬克·扎克伯格先生?”她問道,“他是誰啊?”我告訴她,他是一位互聯網公司的高管,Facebook 的創(chuàng)始人。這是聯合國大會的第二周,幾百名記者涌入媒體發(fā)布會召開的區(qū)域,旁邊的主會場,不斷有各國元首走過。在這個地方,“馬克·扎克伯格”這個名字聽起來跟什么“馬克·史密斯”一樣普通而陌生。那位女工作人員檢查了一下自己面前已經翻皺了的日程表,然后打了個電話,跟電話那頭的人說:“扎…扎克伯格,馬克·扎克…伯格”,停頓,“是的,那個 Facebook 的人”,再停頓——我看著通話中的她,突然意識到,聯合國簡直就是和 Facebook 完全相反的存在,如果聯合國的墻上掛上激勵的語句,應該是:慢慢來,別破壞任何東西——最后,這名工作者終于放下電話,對我說:是的,確實有個叫扎克伯格的發(fā)言人,他在德國總理安吉拉·默克爾之前進行演講。
過了一會兒,我走進一個兩層的圓形會場,身著深色西裝、打領結的馬克·扎克伯格,正在進行演講,他演講的主題是:互聯網應該像醫(yī)療、清潔水一樣,成為一項基本的人權。扎克伯格認為,通過網絡進行的點對點的溝通,對于國際權力的重新分配至關重要。通過互聯網,人們可以接觸到政府服務、決定農作物的價格、獲取醫(yī)療服務,比如——扎克伯格本人最喜歡的一個例子——一個印度的小孩,可以通過互聯網學習所有的數學知識。“互聯網在幫助人們走向現在經濟的過程中起到的作用是無與倫比的,”他說,“十年后,我們不應該在回頭看今天的時候,遺憾當時居然有那么多人沒法上網。”
“天鷹號”組裝基地
兩年前,扎克伯格推出了 Internet.org,目標是將全世界的人都通過互聯網連接起來。扎克伯格預計,全球三分之二的人口,也就是大約 49 億人還都沒有上過網。實際上,這些沒有聯網的人中的大多數,其所處的環(huán)境已經具備了互聯網的基礎設施,但是這群人要不就是付不起上網的費用,要不就是覺得沒必要去上網(想象一下,一個印度家庭一年平均的生活費用僅為 1570 美元,如果你是這樣的生活條件,可能互聯網確實不像是生活所需);另外有 10% 到 15% 的人,則完全是生活在不具備互聯網基礎設施服務的偏遠落后地區(qū)。
為了讓所有人都能上網, Internet.org 多重措施齊下:Facebook 與很多國家的電信運營商達成合作,在當地推出免費上網服務,用戶可以使用手機免費瀏覽包括 Facebook 在內的簡版的 300 多個網站;同時,通過一個名為 Connectivity Lab(連接實驗室)的類似谷歌X的研發(fā)項目,Facebook 還在研究不同的連接互聯網的方法,包括激光、無人機、新的具備人工智能的加強版軟件等,這些技術開發(fā)出來后,很多還需要變成開源的,以方便其他人同時使用并且將其商業(yè)化。
真實目的何在?外界質疑不斷
以硅谷所習慣的陽光燦爛、充滿理想情懷的角度來看,這個愿景簡直美好極了。扎克伯格本人也沒預料到他的理想后來所招致的種種挫折與非議。持懷疑論的人認為,這昭示了扎克伯格想要將整個數字世界“殖民化”的野心,他們質疑一個年輕的美國億萬富翁何以如此自大,覺得這個世界需要其來拯救,并且堅持認為,政府和一些商業(yè)機構才是能夠幫助人們上網的對象。
為了回擊這些批評并推廣 Internet.org,扎克伯格將自己轉變成了一個有抱負的政客。單在過去一年,他就在巴拿馬、印度(兩次)、巴塞羅那等地通過 Facebook 個人主頁簽到,并且去了印度尼西亞和中國。在北京,他在清華大學用中文演講,在 Facebook 總部,他接待了印度總理納倫德拉·莫迪。他還讀了很多關于政治和國際發(fā)展的書,比如《國家為什么會失。簷嗔Α⒎睒s和貧困的根源》(Why Nations Fail: the Origins of Power, Prosperity, and Poverty)。
對于扎克伯格來說, Internet.org 不僅僅是一項商業(yè)或者慈善的項目。他將用互聯網連接所有人視為終生的努力和目標,是未來他希望被人們記住的留給世人的遺產,而 Internet.org 就是這個目標的核心部分。扎克伯格說,互聯網不會自己擴散,實際上,現在互聯網用戶的增長率已經開始下滑,大多數企業(yè)只是希望幫助那些有可能發(fā)展成為中產階級的人上網,再不濟,也是發(fā)展那些有錢買流量上網的人,這些企業(yè)顧不上幫助那些最窮的人群上網,寄希望于這些人幾十年后能夠發(fā)展成為一個切實的目標市場。而扎克伯格卻有這個能力。作為 Facebook 的董事會主席、首席執(zhí)行官和擁有最大投票權的股東,他可以促使 Facebook 的董事會去支持這個項目。“我們當然沒有辦法制定一個關于如何將為了幫助窮人上網而投入的億萬美元賺回來的商業(yè)計劃,”扎克伯格說,“但在一定程度上,我們相信這是必須要做的,這是一件真正的好事,如果我們去做,肯定會收回一部分的價值。”
2016 年已經開始,扎克伯格也將 Connectivity 實驗室的工作作為今年的三大重點工作之一。他計劃年底以前在撒哈拉以南的非洲上空發(fā)射一枚衛(wèi)星,計劃不久之后就進行第一次無人機測試,此外,Facebook 已經開發(fā)了具備人工智能的新的地圖軟件,可以檢測哪些區(qū)域的人們需要通過手機上網,一個地面團隊也已經開始從肯亞的難民營到更多的內陸村莊探查,探索新的可以幫助人們上網的方法。
同時,扎克伯格還去了很多此前沒有接觸過的場合——比如聯合國——去推廣自己的愿景。在完成演講之后,他悄悄走出了會場,走進午餐餐廳,這里進食午餐的還有默克爾和 U2 樂隊的博諾(Bono )。31 歲的扎克伯格,比參會其他大多數商界和政界權貴們整整年輕了 20 歲。
廣攬人才,解決技術阻礙
美國國家航空航天局(NASA) 噴氣推進實驗室(Jet Propulsion Laboratory)的哈米德·赫馬提( Hamid Hemmati)第一次收到扎克伯格的郵件的時候,還以為是一封垃圾郵件,這名伊朗移民過去幾十年在 NASA 的工作主要是研究如何運用激光進行通訊。在赫馬提的概念里,Facebook 是開發(fā)電腦軟件的公司,他們需要的人才是年輕的程序員,抱著萬一不是垃圾郵件的心態(tài),他才回了扎克伯格的郵件。
此事的背景是,2013 年,扎克伯格多次召集 Internet.org 團隊開會,參會的有 40 歲的麻省理工博士、Connectivity 實驗室的工程師總監(jiān)耶爾·馬奎爾(Yael Maguire),后者被扎克伯格視為 Connectivity 實驗室的“靈魂人物”。
在這些會議上,扎克伯格問 Internet.org 團隊有沒有新的想法,此前在 Internet.org 推出后的幾個月,Facebook 將重心和資源都放在了可以立刻獲得效果的領域,比如為現有的聯網方式開發(fā)可以提升速度的軟件、開發(fā)消耗很少流量的應用等,在這之后,扎克伯格開始希望尋求立足更長遠的項目,一些可能需要十年才能成熟、但一旦成熟就可能徹底改變互聯網連接方式的項目。
Facebook 激光實驗室
在團隊提出的想法中,有一項引起了他的注意:數據通過激光的方式傳輸,從地球向無人機發(fā)射。這些不可見的激光,可以提供非常高的帶寬,并且不受管控。Facebook 的激光團隊正在研究和改進激光技術,使其可以以現有速度的 10 倍去傳輸數據,但面臨的主要問題是,將這種激光大規(guī)模應用的技術尚不存在,如果要這種技術達到商業(yè)化的程度,恐怕還要至少 10 年的時間。
扎克伯格問團隊要了這個領域里的專家的名單——其中就包括哈米德·赫馬提——然后開始一一發(fā)郵件給他們。赫馬提后來到加州門洛帕克 Facebook 總部拜訪了扎克伯格,最后被扎克伯格的愿景打動,決定加入 Facebook。
赫馬提的新辦公室在洛杉磯一個工業(yè)園區(qū),他和團隊的目標遠大,實現起來也困難重重,他們必須改善現有的激光瞄準的技術,并且由于激光無法穿透云層,他們需要和 Connectivity 實驗室合作研究陰雨天的工作方案。
赫馬提幾乎每天都向耶爾·馬奎爾匯報工作進展,后者又時刻向扎克伯格匯報,扎克伯格還經常與赫馬提的團隊見面對產品進行測評,有時,雙方還會產生一些摩擦,比如,習慣了程序員寫代碼的快節(jié)奏的扎克伯格,要求團隊的工作節(jié)奏加快,而馬奎爾主要負責的工作是互聯網基礎設施建設。“我們必須向老板解釋,這不是用筆記本電腦寫代碼,牽涉到很多實體的、物理的東西,比如芯片和無線電以及激光、飛機等,稍有不慎,飛機什么的可是會墜毀的,” 馬奎爾說。
激光傳輸數據方案的另一個重要因素是無人機, Facebook 的無人機項目名為 “天鷹座”(Aquila),負責人為機械工程師安迪·考克斯(Andy Cox),考克斯職業(yè)生涯的前期曾為迪斯尼設計搖滾過山車。2010 年,考克斯創(chuàng)立了航空咨詢公司 Ascenta ,后者在 2014 年春天被 Facebook 以 2000 萬美元收購,考克斯的團隊也因此加入了 Facebook?伎怂狗Q:“我給 Facebook 帶來了他們最老的團隊,有兩個人 74 歲,一個 65 歲,一個 57 歲,我自己 51 歲!”
“天鷹座”的首款產品是一個波音 737 大小的灰色飛鏢形無人機,它將慢慢滑翔到空中,每次可在空中停留數月,其重量不超過 1000 磅,大約只有商業(yè)乘用機的百分之一。通常,由一個概念機到試飛成功的開發(fā)過程需要 7 年的時間,而在扎克伯格的互聯網思維要求下,考克斯將一些研發(fā)的工作外包給了一些大學,希望將整個過程縮短到一年多的時間。理想情況下,到 2016 年底,他們將測試這樣的一套系統:一個地面站將發(fā)送無線電信號給一架無人機,這架無人機將通過激光的方式將接收到的信號發(fā)給其他的無人機,每架無人機可以向 30 英里半徑內的發(fā)射應答器轉發(fā)這些激光信號。最終,這些信號將被轉化為 Wi-Fi 或者 4G 網絡。目前 Facebook 尚未制定由此創(chuàng)造的數據流量的價格。
本地監(jiān)管與外國政府的阻撓
“天鷹座”項目面臨的困難很多,這些無人機需要懸浮在 65000 英尺的高空——比民用飛機和大部分的軍用飛機的飛行高度都高,但是最大的挑戰(zhàn)卻來自監(jiān)管方面。Facebook 與 Alphabet (前身是谷歌)一起合作希望解決來自官僚主義方面的阻礙。Alphabet 的無人機項目代號 Project Titan。兩大互聯網巨頭都必須從美國聯邦航空管理局處獲得進行無人機測試的許可,都在為此進行游說。
最終, Facebook 希望推出 10000 架“天鷹座”無人機,并且使這些無人機繞地球移動,在有需求的地方制造 Wi-Fi 熱點,與 Connectivity 實驗室的其他項目一樣,Facebook 希望自己開發(fā)這項技術,然后將其向外界開放,以便將技術快速商用。
在 Facebook 向天空沖擊的努力中,扎克伯格也招來了眾多的批評者,他們質疑其真實目的,外界主要的攻擊點是,通過與世界各地的運營商合作,Facebook 推出一個免流量費用的、包含自身在內的少許網站的應用,其他的網站和服務因此處于不利地位,此舉違反了網絡中立(net neutrality)的原則。
對此,扎克伯格通過 Facebook 回應,公司無意違反網絡中立原則,只是給了那些原本完全接觸不到任何網絡服務的人群接觸一些服務的機會。他寫道:“聯通全球和網絡中立兩大原則,可以共存并且必須共存。”
批評者并不為之所動,2015 年 5 月,31 個國家的數字權力組織簽署了針對扎克伯格的公開信,稱 Internet.org “違反了網絡中立的原則,威脅言論自由、機會平等、安全、私密和創(chuàng)新” 。
Facebook 的回應是,將 Internet.org 改名 Free Basics (原來的名字聽起來很像這個應用包含了整個互聯網),同時,扎克伯格采取了更多的行動,在公司總部招待印度總理,到印度理工學院( Indian Institute of Technology)做演講等,在演講中,扎克伯格提到,在印度,有 100 萬人在使用 Free Basics,該應用已經幫助 1500 萬人上網。
然而,到了 12 月,印度政府還是叫停了 Free Basics,不就之后,在另一個重要的國家埃及,Free Basics 服務也暫停了。在休父親產假的扎克伯格,依然直接回復批評者,12 月底,他在一家印度報紙上發(fā)表文章,稱“這與 Facebook 的商業(yè)意圖無關——Free Basics 應用里的 Facebook 網頁連廣告都沒有。如果人們失去 Free Basics 的服務,他們也就完全失去了上網的機會。”
最大的挑戰(zhàn):很多人并不想上網
質疑的聲音雖然可怕,但對扎克伯格來說,最大的挑戰(zhàn)在于,這些沒有上網的人群,很多根本不認為自己需要上網。比如, 9 月份的時候,在南非的約翰內斯堡,筆者去采訪 Facebook Free Basics 的工作人員瑞安·華萊士( Ryan Wallace) ,在當地,Facebook 與一家致力于在非洲提供免費 Wi-Fi 服務非盈利組織 Project Isizwe 合作,華萊士帶領筆者去見 Project Isizwe 的工作人員詹姆斯·迪瓦恩(James Devine),兩個人想帶筆者見當地一個村莊的一個賣烤雞肉串的女人。
當我們到達那個村子的時候,雞肉串攤主并不在那里,在一家 Facebook 與 Project Isizwe 部署的 Wi-Fi 熱點附近,我們看到一個使用三星手機的人,他并沒有在上網。華萊士于是告訴他可以用手中的三星手機連接免費 Wi-Fi,并且拿起他的手機進行演示,之后,這個人趕緊拿回自己的手機,完全不為可以上網而顯得激動。
什么技術挑戰(zhàn)、官僚主義、外界的批評都不重要,很多人根本就不想上網,才扎克伯格的愿景面臨的最大的挑戰(zhàn)。后來,那個雞肉串攤主出現了,她的小攤就在一個 Wi-Fi 熱點旁邊,她什么都懂——這個熱點什么時候關,誰在用,他們?yōu)槭裁从玫龋f:“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這個熱點,而且這里也沒有能讓他們舒服坐著的地方,甚至有人怕他們來了我會趕他們走。”
因此,在華萊士看來,當地的一些像雞肉串攤主這樣的小商人,對于推廣 Free Basics 是至關重要的,他覺得可以和她合作, Facebook 和 Project Isizwe 可以幫助她建造更多的舒適的椅子。華萊士說這個模式在印度北部的一些村莊已經開始實行,雞肉攤主可以成為那個勸說此前那個用三星手機的人連網的人,但這需要更多的對話。華萊士已經建立了一個團隊,在很多村莊和一些城市進行這樣的“地推”。
這樣的困難,可能會使很多人失去信心,但是扎克伯格卻將此看成一項長遠的工作,他講了一個故事:在推出 Facebook 網站的之前的一個晚上,扎克伯格和計算機系的朋友在一起點了披薩,一邊吃一邊聊天,他告訴朋友說一定會有人建立一個社交網絡,因為這太重要了,是必須存在的東西。但當時,他并不知道自己會成為那個人,那么,為什么會是他?“我覺得是因為我在乎這個,很多時候,決定性的因素就是你在乎并且你有一個信念。”扎克伯格說,最初的時候,我也不知道 Facebook 未來會是什么樣子,現在對于 Free Basics 也是一樣。”也許,正如歷史證明的,賭馬克·扎克伯格錯并不是什么好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