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12)

回家的時(shí)間總是很少,很匆忙,仿佛履行義務(wù)。
外公在一次次團(tuán)圓飯中老去,在一聲聲祝福中老去,在一張張合影中老去,又在一次次告別中老去。青絲變白發(fā),拐杖變輪椅。再也握不動毛筆,寫不動春聯(lián),春天也黯然失色了;再也不能為我收拾書本,為我講江姐的故事,生活便枯燥乏味了;再不能為我的事四處奔走,奔波那微薄的希望,幸福就是一潭泥淖了;彈不動龍頭四弦琴,不能跳左腳舞或者大娛樂,掛在柱子上的四弦琴就寂寞了;端不起酒碗,唱不動彝家的酒歌,那美妙的歌喉就落寞了。他離我越來越遠(yuǎn),桌邊,床邊,身邊,天邊。
那天,母親打電話給我,“趕快回家,你外公快不行了!”我不相信,冬天已經(jīng)過去,外公熬過來了,你不見桃花早已勃發(fā)了嗎?我總笑傳來消息的二姨是麂子放屁,自己嚇自己。去年10月,她就謊報(bào)過一次軍情了。我寧愿相信這第二次病危通知,就像一個(gè)拙劣的冷笑話,讓人連笑的欲望都沒有就被拋棄了,是又一個(gè)“狼來了”。這么多年的苦難,外公都走過來了,這個(gè)坎怎么會邁不過去呢?
誰曾想,這一見竟是離別!誰曾想,這一見竟是永別!誰曾想,這一見竟是再也無緣!
所有的人都回來了。這是一場為了告別的聚會。
床頭的氧氣瓶停止輸氣了,床頭小凳上還有小半碗水,被褥里還有他身體的余溫。外公在煎熬了幾天之后,終于安靜的去了。手腳終于伸直,皺紋也舒展了,老年斑也褪去了。這個(gè)磨難了一生的老人,這個(gè)沉默了一生的老人,這個(gè)堅(jiān)強(qiáng)了一生的老人,終于塵緣已了,再不必牽掛這塵世的碌碌俗務(wù)了。再不必見這塵世的喧囂紛擾了。再不必受這塵世的灼烤煎熬了。淚水中我合十默禱:“愿外公解脫!心無掛礙,無掛礙故,無有恐怖,遠(yuǎn)離顛倒夢想,究竟涅槃!愿外公離苦得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