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聽秋(2)

自古以來,文人雅士多以見凋花而落淚、望冷月而傷感,在他們那兒所聽之秋,多是“日夕涼風至,聞蟬但益悲”、“今夜月明人盡望,不知秋思落誰家”、“秋風秋雨愁煞人,寒宵獨坐心如搗”,把自己種種失意定格于一個“秋”字,以至感染得多少后人一想起“秋”就仿佛聽到季節(jié)的哭泣。然而也不盡然:唐劉禹錫曾有“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勝春潮”的高吟,宋辛棄疾亦有“沙場秋點兵”的豪放——婉約也罷,豪放也罷,在文人雅士、達官顯貴那兒,我想,“際遇”永遠是制約他們觀照周圍世界的桎梏,這一點,他們也許遠遠不如目不識丁的老母親!
母親在我心目中,不像季節(jié)的變化,永遠是那個樣子:頭發(fā)全白,一臉皺紋,耳朵依舊聾,腦袋不住擺,如果說一年四季有什么變化,主要是衣服的薄厚。這次我進家來,母親正在斜陽下戴著老花鏡,整疊她那套送老的衣裳——那套衣裳是母親72歲那年做就的,當時她老人家還很健壯,我并不贊成她這樣預備,但母親執(zhí)意要做,說“明年七十三闖頭年,不預備好怎么行!”又12個年頭過去了,母親依然健壯。自從有了那套送老衣裳,在母親的心里除我們這些兒孫外,又多了一份凝重和牽掛:每至春秋末季,老人家就要瞅個晴好天氣把它從箱子那半截平端出來,小心翼翼地解開包,取走樟腦球,鋪開邊曬邊一個一個地數(shù)線拘,曬好后再放上樟腦球,整整齊齊地疊好珍放原處。
在母親那里,我仿佛又聽到了這樣的秋:世上萬物都像一出戲,是有頭有尾、有始有終的。是季節(jié)就得春歸夏至,秋去寒來,有春天的盎然,夏天的蔥郁,秋天的收獲,冬天的沉積;是人,就得有生有老,苦樂年華,有孩提的爛漫,成年的有為,老年的思考,終年的無悔!至于季節(jié)變了,晚秋帶來寒意,更沒必要大驚小嘆,加件衣服足矣——如此看來,也許母親才真正是超凡脫俗,直面人生、無悔人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