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風煙 張曉風(2)
“現(xiàn)在是好了，可是，從前，注冊的時候，簡直過不了關(guān)，訓(xùn)育組的老師以為我是趁著放假偷偷去燙過頭，說也說不清，真是急得要哭。”
大家笑起來。咦?原來這件事過了三十年再拿來說，竟也是好笑好玩的了�？墒钱敃r除了含冤莫白急得要哭之外，竟毫無對策，那時會氣老師、氣自己、氣父母遺傳給了我一頭怪發(fā)。
然后又談各人的家人。李美津當年，人長得精瘦，調(diào)皮島蛋不愛讀書，如今卻生了幾個品學(xué)兼優(yōu)的好孩子，做起富富泰泰的賢妻良母來了;魏當年畫圖畫得好，可惜聽爸爸的話去學(xué)了商，至今念念不忘美術(shù)。
“從前你們兩個做壁報，一個寫、一個畫，弄到好晚也回不了家，我在旁邊想幫忙，又幫不上。”
“我怎么想不起來有這么一回事?”
“國文老師常拿你的作文給全班傳閱。”
奇怪，這件事我也不記得了。
記得的竟是一些暗暗的羨慕和嫉妒，例如施，她寫了一篇《模特兒的獨白》讓櫥窗里的模特兒說話。又命名如羅珞珈，她寫小時候的四川，寫“銅臉盆里誘人的兔肉”。我當時只覺得她們都是天縱之才。
話題又轉(zhuǎn)到音樂，那真是我的暗疤啊。當時我們要唱八分之六的拍子，每次上課都要看譜試唱，那么簡單的東西不會就是不會，上節(jié)課不會下節(jié)課便得站著上，等會唱了，才可以坐下�？墒牵粫�，就一直站著，自己覺得丟臉死了。
“我現(xiàn)在會了，123 12 32……”我一路唱下來，大家笑起來，“你們不要笑啊，我現(xiàn)在唱得輕松，那時候卻一想到音樂課就心膽俱裂。每次罰站也是急得要哭……”
大家仍然笑。真的，原來事過三十年，什么都可以一笑了之。還有，其實老師也苦過一番，她教完我們不久就辭了職，嫁給了一個醫(yī)學(xué)生，住在酒泉街的陋巷里捱歲月，三十年過了，醫(yī)學(xué)生己成名醫(yī)，分割連體嬰便是師丈主的刀。
體育課、童軍課、大掃除都被當成津津有味的話題，“喂，你們還記不記得，腕骨有八塊——叫做舟狀、半月、三角、豆、大多棱、小多棱、頭狀、鉤——我到現(xiàn)在也忘不了。”我說，看到她們錯愕的表情，我受了鼓勵，又繼續(xù)挖下去，“還有國文老師，有一次她病了，我們大家去看她，她哭起來，說她子宮外孕，動了手術(shù)，以后不能有小孩了，那時我們太小，只覺奇怪，沒有小孩有什么好哭的呢?何況她平常又是那么要強的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