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被拐19年后認親 多次尋親終于結束流浪
“我回去之后我爸不會再揍我吧?”
與父親見面前,王永福不止一次提到對父親的恐懼和怨恨。
小時候,犯點小錯誤便會被棍棒教育,他被打怕了,以至于警方打來通知他認親的電話時,他本能問出一句:“我回去之后我爸不會再揍我吧?”
他告訴警察,“要是再對我動手,我就和他斷絕父子關系,絕對不會再容忍。”還放出狠話,要是再挨打,寧愿在外面漂著,死在外面也不回去。
得知家里第一個主動找到他的人是幺叔時,王永福更介意了,他心里有怨氣,“怎么不是我爸?”他難過的是,自己在外拼了命找家,但父親的尋子動作似乎溫吞了許多。
他對父親的印象還停留在那個暴脾氣的嗜酒者,以至于見面后父親的身體衰老變化讓他驚訝:
身體差了,背也彎了,連性格都柔軟了下來。多年不見的思念是真真的,埋怨委屈也是確切的,王永福自己也會掙扎在兩種對沖情緒中。
王永福抓著父親的手走在路上,大家都說爺倆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不光是長相,即便分開多年,兩人的諸多生活細節(jié)都保持奇妙的一致性。
住酒店時,王永福總是把衣服一件一件拿出來掛好,室友的衣服隨意搭在那兒,他也去幫人整理。王長根也是這樣,家里沒有衣柜,他干脆橫起一根竹竿,兩頭用線吊在屋梁上當衣架使,衣服一件一件整齊羅列。
王長根床邊有臺笨重的收音機,能放音樂,這是他家里唯一的娛樂設施。王永福在上海的出租屋也有一臺,只是款式更新一點。
大多數(shù)時間,父子間都是少語的狀態(tài),做事就做事,吃飯就吃飯。王永福性格外向些,是更主動展現(xiàn)情感的一方。重聚后,兩個男人向?qū)Ψ奖磉_愛和關心的方式都淺顯直白:寧愿自己窘迫,也舍得為對方花錢。
王長根為兒子辦的回家酒席花了九千六百元,他在外打小工一整年才能掙到這個數(shù)字。
他對自己從沒這么大方過。他曾花600塊錢買了一臺二手拖拉機,幫別人耕田維持生計。但生病后他找人借錢買藥,便原價賣掉拖拉機,換回的錢剛好夠還債。
他沒主動提起這件事,是王永福在豬圈里發(fā)現(xiàn)了一瓶沒用完的拖拉機機油,開口問了他才說。溝通,是他們都不擅長的事。就像王長根看見兒子手上的傷疤,他不敢主動問,他以為是開水燙的或是在外挨了打。
認親后的第二天,王永福帶著父親到鎮(zhèn)上置辦行頭。新買的手機是OPPO,衣褲鞋子是海瀾之家,都是鎮(zhèn)上為數(shù)不多的幾家大品牌。
半天時間,王永福給父親花掉了四五千元,這是他在上海打工一個月的薪水。王長根全程跟隨,聽憑兒子安排,他雖然話不多,但臉上看得出是高興的。
每到一家店,兒子都讓他挑個中意的,他先問價錢,“這個貴不貴?”王永福臉上紅通通,眼睛瞇成兩條長縫,邊笑邊說,“哎呀,今天你別管錢,你喜歡哪個就買哪個。”
王永福還特意花了1000塊添置了一張1.8米的雙人大床,配上素雅的藍格純棉四件套,計劃未來一個月與父親同住。這一刻,王永福似乎忘記了,就在見面前一天,旁人和他提到要不要與父親住的事,他突然惱了,聲調(diào)提高,擰著脖子語氣強硬,“住不了,永遠住不了,我可以認他,但不會和他住!”
自打父子倆見面時的那個緊密擁抱起,那些不愉快似乎被溫情暫時遮掩住了。
人生下一站
當“黑戶”的時候,王永福找不到好工作,大多都是別人不愿干的,他沒得挑,想著能養(yǎng)活自己就行。
他的職業(yè)經(jīng)歷遍及大江南北:在北京的火車站幫人扛包、在石家莊替人開車、在廣東的沙灘上給游客開游艇、在杭州的褲子工廠搞加工、在上海的游樂園倒騰門票。
其他孩子都在上學的年紀,他已經(jīng)開始在社會上闖蕩。錯過了基礎教育的機會,至今他都不識字。他和人聊天只能語音不發(fā)文字,朋友圈的內(nèi)容也大多是復制粘貼。
5月14日下午,王永福前往崇州市公安局辦證大廳補錄戶口。從小到大,正因缺少戶口和身份證明,他遭白眼受欺凌,再委屈也不敢報警。打工時碰上黑心老板,知道他沒證件,故意壓著工資不發(fā),逼到他走為止。
像王永福這樣的成年“黑戶”要合法擁有一紙戶籍的手續(xù)繁雜:警方筆錄、地址證明、DNA身份比對確認書、家庭房產(chǎn)證明。警方為他開了一個綠色窗口,在層疊碼放的材料前,王永福在等待屬于他的身份。
錄完指紋,他到旁邊的房間拍攝證件照。王永福脫下外套,端坐在一張小黃凳上,兩腿張開,雙手規(guī)規(guī)矩矩平放在兩側膝蓋,像個學生模樣。
16時45分,他拿到了朱紅色封皮下的那張淺綠色卡紙和一張臨時身份證。那些曾經(jīng)的顛沛流離正式宣告結束。
王永福交往過幾個女孩,但最后都無果。他知道原因,“給不了人家什么幸福,用北京話說,一個臭盲流子能干什么,要房子沒房子,要車子沒車子。”
他抽煙抽得兇,一根接著一根,一包煙沒多久就空了。生活的苦吃多了,連吃藥他都不覺得苦,他去店里買了感冒藥,扔進嘴里干嚼,藥碎就著礦泉水咕嚕嚕吞下。
認親之前,他只要管飽自己的胃。眼下,他想著要去找一份正當職業(yè),緩解家里的經(jīng)濟壓力。但到底怎么能找到一份好工作,他也想不出什么門路,念叨著,“只要是正規(guī)工作,酒店服務員也行,保安也行,先加油努力掙錢。”
他也有自己的夢想,比如搞個白事禮儀隊,吹吹打打送人最后一程。他想著自己小時候還跟著父親去殯儀館幫逝者換衣服,不害怕也不忌諱。但算來算去,這個成本開銷也大,他暫時還負擔不起。
這趟回來,眼看著自己家的房子是全村最差的,小伙心里憋著一股勁。他想著,更得好好干了,等有錢了翻修老宅或是去崇州市里買一套小小的房子。
下午六點,天氣突然轉(zhuǎn)陰,落起大顆大顆的雨點,又急又密,敲得老房的瓦片劈啪作響。王長根進屋,弓著腰在屋內(nèi)的土灶上給兒子做飯。
昨天宴席剩下的鹵牛肉和豬耳朵在電飯鍋蒸格中熱氣升騰,涼拌雞從冰箱里拿出來就能吃,他還特意下廚煎了一大盤焦香的虎皮青椒,都是四川人餐桌上的家常菜。這張70公分的四方小紅桌迎來了第一頓嚴格意義上的團圓飯。
也就一刻鐘,飯菜端上桌子的時候雨也剛好停了。水珠順著屋外的三棵皂角樹滴落到地面,滋養(yǎng)著院壩上的一層松軟青苔。
兒子不在家的時候,每到農(nóng)歷新年王長根總會買上一副新對聯(lián),貼在堂屋大門兩側。這個初夏的雨后傍晚,對聯(lián)上的字終于變得應景:合家團圓賀新春,滿堂歡樂迎富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