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無法寄出的信(2)
在我的記憶里,中學暑假每次回老家,爺爺和我未曾有過多的說笑,也從不帶我到這里那里去玩,而是要我跟著他下地勞動。天不亮的時候,他早早到地里去拾掇莊稼去了,趕等到八點多鐘回來,吃完奶奶做的飯,便帶著我一起下地,要么是鋤草,要么是澆水。到了中午,回家休息一會,下午還有繼續(xù)去勞動,直到天晚了才回家。那時候還是人民公社制度,地是生產隊的,分的活好象干不完一般。就這樣,每天我扛著鋤頭隨爺爺來到地頭,在他手把手教會我拿鋤后,便跟在他的后面,一行行鋤去。渴了,到地頭上提起那把老茶壺,拔去塞在壺嘴上用苞米皮卷成的塞子,對著壺嘴喝上幾口。累了,墊著草帽就地休息一會。而勞動的時候,爺爺并不和我說話,仔細劃鋤著每一寸土地,鋤頭在土地上發(fā)出一陣陣有節(jié)奏的摩擦聲。我在城市里生長,喜歡看各種風景,對這樣的勞動感到萬分無聊,除了感覺到鋤頭越來越沉,便是厭倦。澆水也是一樣,在驕陽的暴曬下,躲在那密不透風的玉米地里,一口深井,一個轆轤,還有十來斤重的水斗,挽一天轆轤度一天時光?礉M目青紗帳青翠,聽風而搖動枝葉的聲音,并無浪漫可言。那時,心里所盼的就是下雨,好象下了雨我就可以歇息了。可是真的下雨了,地里進不去人了,爺爺就拿上兩把鐮刀,讓我推上小推車,和他到了村子北邊的河溝里割草。割了滿一車,讓我推到家門口的空地上,然后再去割,直到家門口那片地上堆了厚厚一堆。然后回來推土,澆上水,把草和上泥巴漚肥。這時候才知道,這漚肥的活比那鋤地更累。原想暑假回老家盡情玩耍一下,可是這百般無奈的活兒堆起來,越發(fā)感到老家的日子單調而枯燥。
平時爺爺老是講了一些瑣碎的雜事,嘟噥起來煩死人了。比如,常念叨“莊稼一枝花,全靠糞當家”,意思是平時注意積肥,才能有好收成;幫著燒火時,他說要“窮灶口、富水缸”,防范火災;挑擔子去打水,他說要到人們常打水的井,活水不腐;就連天要下雨,他也要急忙張羅把院子掃干凈,怕雨水不暢灌了家院等等。還有,講故事吧,他光講那老的聽不懂的事。什么慶功樓前莫離主呀之類的,說過去有人打了天下把大臣都燒了等之類的事。有的時候,爺爺也會突然襲擊,問一些難題。記得剛上大學的時候,爺爺問我:否定之否定是什么意思?這一下可真的把我問住了,繞了半天也沒有弄明白這個哲學問題。但爺爺也沒有難為我,只是說要活到老學到老。
年復一年,又過了好久。直到八十年代初,爺爺有次來信說,最近頭也疼了,眼睛也看不清了,寫東西比較吃力,以后少寫信,沒有事就不寫信了。這一次,爺爺也給我單獨寫了一封信,鼓勵我刻苦學習。看到爺爺說年歲大了,信也寫不了了,想想曾經(jīng)給我寫過那么多信,不禁動了惻隱之心,給爺爺寫了封回信。信里說,爺爺您給我來了那么多信,我也沒有回信,真是不應該,還勸爺爺好好注意身體。這是我給爺爺寫的少有的幾封信之一。沒想到爺爺不久就回信說,我原打算不再寫信了,可是看到你在信里說的話,忍不住提筆給你說,要體諒人心。他的那封信有好幾頁,看來真的花了不少的力氣。可是我,看過以后就撂到一邊去了,至今也沒有回想起都說了些什么。